禅,博大精深。张先生于禅,也是博大精深。既然是我的读后感,我之所感,就不能博大精深了,只谈两点,一是度苦,一是认真。
先生认为,禅,于度苦,有大力。因此钻研,意图解决安身立命之道。对于佛教所宣扬的什么可以预知死生,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先生不信。毕竟是北大出身,有科学常识,无证不信。因此先生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先生的居所靠近广化寺,经常往来,也曾给寺里的和尚讲英文、古典之类,熟悉了。这时是1947年。国内战争剧烈,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苦不堪言。有个大和尚,拉来一笔赞助,要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用这笔款子办刊物,于是就请张中行着手主持。这就是《世间解》月刊的诞生。
先生在《世间解》发刊词中说:“《世间解》是佛的另一称号,其意义是佛对于世间出世间皆能了悟,本刊取此名意思是非常明显的,就是要显扬佛理,或说是研讨人生之道。由表面看,它所饱含的将是玄远事物之辩证,于是也将被人疑为非切要的。我们的意见是,安身立命之道与建国兴邦之道同是现在所急需。其理由有二,建国之最后目的为个个人皆能安身立命一也,个个人不能安身立命则国无由建二也。”可见先生度苦之心与宏愿。先生在此刊第二期里也发表了自己的文章《关于度苦》,这是先生最早的讨论佛教的文章。
感之二是认真,是实行。
这个月刊其实只有先生一人之力在工作。组稿编辑校对写编辑室杂记跑印刷厂发行,事无巨细,累累实干。总共出版发行11期,停刊。在那兵荒马乱的易代之际,实属不易。当时南方的佛学刊物不少,有浙江的《海音潮》,汉口的《正信》,上海的《觉群》,《弘化》《觉讯》《觉有情》镇江的《中流》,湖北的《佛海灯》,广州的《圆音》,台湾的《台湾佛教》,新加坡的《人间佛教》等等。在北方,只有张中行主办的《世间解》,给京派文人留下了最后的余晖和精神片段。现在的知识界很少有人知道了。而这短短的11期的分量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其作者之阵容,具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学者大居士。师觉月、废名、顾随、俞平伯任继愈吴曉铃慧清熊十力朱自清金克木赵景深丁文雋王恩洋南星等。这都来自张中行的诚意韧力与实干。否则这些大师是不会轻易赐以巨作的。先生就曾跟我亲口说过“鞋底就磨破了多少双”。这里单说说顾随先生的《揣龠录》来由。
揣,是揣摩琢磨研究探讨之意。龠,读如月。是古代的一种乐器,似箫。这部书名用苏东坡的一段典故。苏东坡说,有个盲人不知道日头何样,告之以圆。盲人手摸龠,以为日头如龠,实则相差十万八千里。顾随取这个典故取名,是谦虚,意思是我也说不清禅学,探讨着试试。其实,顾随现有文集四卷,《揣龠录》是其最重要的著作,也是《世间解》期刊最辉煌的篇章。
顾随先生是张中行的师辈,笔名苦水。当时住在北平前海北岸。张中行前去拜见,请顾随赐稿。顾随答应系统的讲讲禅学。一部弘文巨著,岂是容易。张中行勤于催问,顾随一篇篇写出。张中行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是重症肺炎。顾随去看他,张中行只能躺在床上说话。顾随感动,在《揣龠录》的最后一节,谈到了这件事。他写道“如今且说苦水之写《揣龠录》,自其开端之小引,一直到现在写着底末后句,没有一篇不曾受过中行道兄之督促,就是道兄自己也说苦水写成此录是逼上梁山。……道兄真不愧是有道之士也。其静穆底面貌与其和平底语音却有一种逼人力,即是说:他上你写稿子,你便不能不写。多谢道兄:以苦水之无恒与无学,拙录竟托了谈禅之名出现于佛学月刊底《世间解》上,得与天下看官相见,而且一年有半底期限之中,竟写出了十有二篇。”(大白按:底,现在是的)顾随还把此事与孙伏园催促鲁迅写《阿Q正传》相提并论,说没有孙伏园的催促,鲁迅就写不出《阿Q正传》了。可见张中行之于《揣龠录》功德无量。
事非止于此。在张中行与顾随交流之中,张中行谈了想在禅门之外谈谈禅。顾随表示支持。时过境迁,世事多艰。但是竟在几十年之后,张中行兑现了。就是后来出版的巨著《禅外说禅》。
禅宗讲究认真,实践,行。一事当前,即当做一生应做好的唯一之事。有了这种态度,什么事能做不好呢?自然功德累累。我们应该学习学习禅宗,修炼修炼自己。有感唯此。
至于禅宗如何度苦?又如何要求认真实践,行?这不是本文所要讲的了。读者诸君看看张中行先生的《禅外说禅》,读读六祖《壇经》,自有所悟。
(待续)